父亲最后的一个情人（组诗十二首及组图）

──谨以此组诗组图沉痛缅怀驾鹤西归的父亲

图文/ 陈 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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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语言

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

每一个洒满月光的夜晚

我背手走出小屋

查看庄稼的长势

是一条叮咚流淌的溪水

浸润我心灵干涸的沙土

安抚我躁动不安的灵魂

青春沙漠因此一片葱绿

是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

无私地陪伴在我的周围

在那些墨染一样的黑夜

照亮着我一步一步前行

1988年10月国庆节于贵阳马关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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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生惟一的情人

摊开地球

父亲弓身作画

面朝黄土

背对苍穹

黄牛埋头苦耕

脚趾拥吻泥土

犁铧舔拭板土的音乐

沁人心脾

抚摩土地的目光

如痴如醉

洒一把种子

希望破土而出

绿色的衣衫

裹不住丰满的夏天

布谷鸟声催化了

孩童的期盼

喜鹊刁起快乐的日子

鸣叫着时飞时栖

被勤劳喂饱的麦子

生动了父亲汗透的脸

秋天的土地涂染金黄

白刃快镰刈割

结满惊喜的谷穗

沉甸甸的玉米棒子

压得木楼喘着粗气

父亲把收获写在额头

那些绉纹如秋天的田野

渐次舒展开来

父亲把山歌裹进叶子烟卷

燃起乌木烟斗咂出的幸福

在山路上留连往返

荷锄而作 握锤而息

泥土的芬芳

是永恒的诱惑

父亲将大把大把的时间

砌成挡土的石墙

在冬天空旷的风景里

守望冒着雾气的泥土

希望籍此养子育孙

父亲一生专一

用心焐熟那片黄土

土地成了父亲

一生一世惟一的情人

1990年10月19日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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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 浪 的 乡 愁

这是一轮残缺的圆月

无味的桂花一路延伸

忽明忽暗的乡愁

栖息在戳通夜幕的烟头

呆滞的目光一片空白

感情的潮水疯涌而来

那条烙上童年足印的石子路

在遥远的地方垂钓

父亲珠玑一样的叮嘱

牵串着漂泊的心

轻轻敲击脚下的泥泞

熟透的乡歌民谣

注满了彳亍的足窝

密密麻麻的思乡信笺

邮重了整个季节

思念缩短了故乡的距离

亲切了故乡的肖像

这个咀嚼圆饼的晚上

全世界的游子是否如我

将脸调向故乡的方向

1993年5月18日于六盘水水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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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方 的 山 脉

在海滩边缘

永不退潮的思念

胶合了透明的记忆

海风，是一把梳子

梳理着我和自然

放逐的生命

早以流浪到蓝色的海边

我依旧走不出

母亲嘴角长青的嘱咐

和情人桃红的缠绵

在海的边缘

诚信与爱

比海更深阔

父亲的臂弯

是海下延伸出的山脉

亲切拥我入怀

1994年中秋节于广东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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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 夕 之 夜

离除夕很遥远的日子

父母的召唤海潮一般

扑打我燥动不安的心壁

我把空空的行囊一遍一遍收拾

包里的钞票

不够返家的行程

绝望踯躅于凛风如刀的江边

望眼欲穿这片陌生的土地

城市五彩的路灯绚丽无比

城市十色的烟花将夜空彩绘

万家的亲人围坐在桌旁咀嚼团圆

我是一只飘落于小店的候鸟

啄吃着生硬的米粒

除了思念和牵挂

其它菜索然无味

距离很远

远是一张钞票的里程

距离很近

近是一个电话一个短信的祝福

不论世事如何

不管身处何地

没有什么能阻挡团圆的潮流

我相信有一天

那个流浪很久的孩子

一定会回到你温暖的身旁

1995年1月于广东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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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 挂

伸开五指撒一张网

捕获千里之外的一份亲切

那封嚼不碎的家书

一片片模糊了窗外

候鸟声音宏亮如笛

震破虚弱病薄的耳膜

今夜月光变成银针

每一根都扎在我心上

恶梦潜伏在灵魂最深处

关注双亲每一个细节时

鲤鱼打挺 浮出水面

睡也不安 坐也不安

任烟火灼通长夜隧道

任晨光刺疼红肿双眼

无论墙壁上的挂钟怎样滴哒

河道上年轻的牵挂和祈祷

波涛汹涌

在朝阳柔情的照射下

散发出点点金光

1995年3月6日于广东珠海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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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荞子

把希望和荞子

洒在高原的泥土里

把营养和勤劳

播种在高高的海拔上

高寒制造的合肥

让紧握泥土的根系

茁壮生长

混升一学光阴

邂逅一次初恋

不经意间

荞花开遍

美丽了漫山遍野

湮没了不断张望的牛羊

父亲弯腰劳作的影象

定格成后羿手中的弓箭

射向苍穹

收割季节

荞子就像成熟的女人

丰满 含情

父亲脸上

坠挂着荞籽的色彩

握着镰刀的掌纹

和汗水一起

向我输送着养分

源源不断

高原的荞子

把父亲蜕变成

一条泥土里的蚯蚓

滚打摸爬，相拥而眠

一生与泥土亲密无间

远在千里之遥的屋外

除了灵魂

我无法向他靠近

2014年3月9日于广西南宁莱茵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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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水流的方式赶路

我是云贵高原的一滴水

父母是千里之外的两重洋

病痛的电波，猝然洞穿

千山万水，在耳膜筑巢

水流奔向远洋

矢志不渝

席卷溪中尘泥

冲涮山间残石

迂回绕过横亘山脉，

触碰悬崖绝壁

粉身碎骨跳下

那怕一身伤痕

也要一路修行

融入重洋深处

步行

坐三轮车

坐出租车

坐客车

坐轮船

坐高铁

坐飞机

选择最省时最便捷的交通工具

任归心缩短了距离

任牵挂切割了时光

一路彷徨

一路煎熬

我以水流的方式

急急赶路

直抵覆盖亲情的故乡木楼

只为还能听到父母

亲切喊一声外面世界

并不知晓的乳名

2017-12-19于贵阳高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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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节日

父亲的节日

总被春夏秋冬掩埋

在汗水润泽的泥土里

如孤独的蚯蚓

与土为伴

营养了庄稼的长势

以此养己育子

父亲的节日

总被繁重的劳作碾成粉尘

痛楚的狂风四起

落不定的尘埃

在洗不尽的暮色里

无踪无影地消失

形如枯枝长茧的粗糙十指

握不住一声叹息

父亲的节日

总被遗失在生意的奔波里

在客车上 在火车上 在飞机上

为了儿子的儿子

为了父亲的父亲

任落寞酸楚着自己

任时光作贱着自己

只为儿女追逐阳光理想

一个一个地远离自己

父亲的节日

冰封在珠珠穆朗玛峰巅

沉睡在马里亚纳海沟底

父亲将所有的委屈和苦难

深锁在被血泪染锈的心里

在漫漫长夜里负重跋涉

在波涛汹涌的商海沉浮

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

有节日的父亲

从没有过一个父亲节

只为父亲的父母

过一个像样的节日

只为父亲的子女

过一个快乐的节日

2019-06-16 父亲节于贵安数字经济产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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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里 之 音

极暗穿透整个2020

从一个喜欢的城市

奔波到另一个厌倦的城市

我被时光的墨缸

挤压到窒息

在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海

我把孤独活成生活常态

命运组合拳的狂风暴雨

将我击晕在人生的舞台

阳光凉透了春夏

白云灰暗了秋冬

千里之外

父亲掌控的无线电波

洞穿千山万水

让伤痕累累的我

一次次坚强地重新站立

我把不为他人道尔的秘密

月光洗地一样泼洒给你

你把缜密的逻辑思维和想法

夏日泠风一般渗透我烦心的缝隙

那个亲切不定时的千里之音

总在我既将倒下的时候响起

让我活过2020暗淡无光的日子

2020年12月28日于广西芒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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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时光

走过血泪浸泡的2020

处理完乱麻揪心之事

还没坚守到与父亲电话约定的日子

二零二一年一月二十五日

一个亲人的电话将我的心割碎

几十年积劳成疾

引发的综合并发症

随时危及年老体弱的父亲

十万火急

我赶回老家

那栋民国末期巢建的木房

陪伴和照顾生病的父亲

我与父亲，是酒友

却不能像多年前开杯痛饮

他只能偶尔与我小酌一杯

我与父亲，是烟友

却不能像多年前猛抽猛吸

他只能与我偶吸一支

我与父亲，是朋友

却不能像从前彻夜长谈

偶谈之后，他更多是叹息

从黑夜到黎明

从日出到日落

在父亲病重的最后几日

我一直夜已继日地坚守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日上午

父亲跳动了八十四年的心脏

嘎然而止

悄无声息地安详离开人世

他用学到的玄学理论知识

至死也要减轻子女的负担

我曾经是父亲最放心的子女

我曾经是值得父亲骄傲的儿子

在我人生最谷底时

在我战阵全线溃退时

父亲带着看不到我东山再起的遗憾

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最后的时光

安然滞留在那栋木屋

我崩塌的天空痛成灰暗

除了最后三月陪伴的些许慰藉

我更多是地球圆周数倍的悔意

少了父亲活着的家乡

只是存留下诸多遗憾的半个家乡

2021年4月16于贵州纳雍陈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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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别

一口残忍的黑漆棺木

毅然将父亲和我阴阳两隔

围着棺材旋转时触摸棺材的手

一次次不断抵近你

却测试不出你曾经的温暖

姐妹悲伤揪心的恸哭

无法唤醒永远长睡的你

风中一次次扬动的经幡

牵引着你不屈不挠的经历

循环播放的忧伤哀乐声

穿透堆积如山的花圈

在故乡木房前的土地上徘徊

所有锣鼓之上诵经的声音

连同那些超度的通关经文

一起点燃那盏不灭的七星灯

亮了你驾鹤西归的整个行程

出殡那天亲人们哭泣的眼泪

如同当日淅淅沥沥的连天春雨

朦胧了整栋木房和你的墓地

开棺时我拍下你在棺中安睡的情景

企图永留最后一次见你的样子

当棺材盖子盒上的那一刻

当石头磊围在棺材盖子周围

当一撮撮泥土盖住棺材

当整个墓房磊筑成形后

我们与你

相隔咫尺的石头和泥土

却阴阳两隔，再难面见

淋着仲春不停飘洒的小雨

我在你新建墓房前

为你点燃一只烟

一起痛吸此生悲苦

为你敬上三杯酒

一起痛饮今世凄凉

然后，眼泪滂沱

与你痛别

这三个月

我什么也不做

也不想做

痛回你孙子居住之地

我铭记着你谆谆教诲

去完成你交待的夙愿

去完成我未了的心愿

然

我的身体

虽在千里之外

我的灵魂

却还留守在家乡

2021年5月5日于广西芒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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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陈永章小历：

父亲姓陈，字永，名章，生于公元1938年10月19日（农历戊寅年辛酉月八月二十六日），逝于公元2021年4月2日（农历辛丑年辛卯月二月二十一日），享年83岁。

父亲一生，曲折坎坷，辛勤劳苦，耿直仗义，勤奋好学，坚韧刚强。

父亲五、六岁时，就开始帮家里做力所能及的农活；八、九岁时，每天看牛、割草、砍柴，还要去一公里外的地方背水；1947年被土匪绑架至赫章做长工，祖父未将他赎回，他逃跑了几次都未成功逃脱，反而每次都被土匪毒打；1949年临近解放，土匪自顾不睱，对他看管放松，他才得以逃脱，徒步走了几十公里的山路问路回家。

祖父在当地当时是较有文化的绅士，小有名气，却对父亲管教甚严。父亲虽是祖父的独子，却享受不到独子的溺爱。

父亲学的是老章，虽然只上过两学书，但毛笔字写得不错，算盘也打得好，在当时亦算小有文化之人。

祖父历经清朝、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朝代的更替，看透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解放初期也曾接受政府邀请，短暂做过乡官，当他处理完土改之事后，便功成身退回家继续当农民。

解放初期，由于文化人紧缺，父亲受任短暂做过校长和医生，皆因祖父两次劝阻他不要去做这些工作，父亲只得回家继续当农民。

父亲身为农民，为了一家人不被饿着冷着，不管白天黑夜，一直夜以继日的辛劳。

集体时，父亲冒着被“投机倒把”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险，在老家的周边，晚上背着近百斤物品，跋山涉水到几十里开外的地方交易，还得赶在清早集体出工前回到队上，继续去完成小队安排的劳动任务争工分。因为他和母亲的辛苦努力，就算在生活最紧张的“伙食堂”时期，我们几姊妹，也没有被冷着被饿着。在此期间，父亲虽然在祖父的精心运作下，免去被评为地主身份的苦楚，少受了很多批斗，但作为中农身份做人直做事直的父亲，依然被他人拴过、整过、斗过，也进过区里面开办的思想教育“学习班”。

为了缴副业挣钱换工分，父亲的足迹触及云、贵、川三省。他贩运过物品去毕节城，到四川背过盐巴，背水果和猪仔到赫章倮柱和兴发贩卖，去水城挣过钱，在云南辛苦打拼过。

父亲是干农活的行家里手，农活做得多、做得细、做得好，集体时却透支了太多的健康，到包产到户时，已是一身劳伤，久雨天晴，久旱逢雨，天气打拗时，痛得遍床打滚，但稍为好转后，继续去地里劳作，将承包地里的庄稼，种得好过他人。

父亲种过烤烟，赶过马车，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在贵阳四年读书的各种费用，全靠他和母亲辛劳挣来的钱维持。

父亲70岁依然干着农活。土地是他一辈子的眷念，离开了土地，他浑身不自在。

父亲70岁以后，即使我们兄弟三人安排好他的赡养，让他无后顾之忧，让他从农活上“退休”，但他依旧不听劝告，他把种地当成活动筋骨的锻炼，只要身体无痒时，他依然去地里干力所能及的农活。

父亲积劳成疾。我参加工作后，为他多方寻药，治好了他的一些疾病，但另一些新的疾病继续生发，尤其是近几年来出现的头昏、头痛、耳鸣，到省医、医学院、市医院诊治，依然难以治瘉。他的健康，一年不如一年。

父亲熬过了极暗的2020年，2021年仲春来临时，他却油尽灯枯，心力衰竭地永远闭上了双眼，离开了我们。

父亲是典型的中国底层农民，一生承载着弱势农民不能承受之重，但却不屈不挠，坚强走完一生。

父亲的一生，是与土地和庄稼打交道的一生；父亲的一生，是种庄稼外与生意打交道的一生；父亲的一生，是给予了我们生命并保障了我们吃穿住行的一生；父亲的一生，在外人看来是极其普通和平凡的一生，但在作为子女的我看来，却是伟大的一生！

后记：

在父亲逝世一个月之际，我把1988年离开家乡以后，在不同时期、不同城市和乡村，写给有关父亲的诗歌，费时整理出来，以撰写时间先后顺序排列，总共十二首诗，编成此组诗组图，沉痛缅怀生我养我爱我和我爱的父亲！

作者简介：作家，证券投资师，独立学者，摄影师，诗人，情客网、情客旅行网、贵州情客旅行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创始人、CEO，贵州网络文学协会副会长；先后接受央广和央视股票投资方面的特约访谈。曾创建贵州千里目投资咨询有限公司，曾是多家机构的操盘手和投资顾问。从事过技术员、编辑、记者、广告策划人、职业经理人、证券投资理财人、商人和职业投资人等多种职业。创作涉及各种文体，作品多次荣获大奖并入选各种文集，以股市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大赌场》，荣获2003年贵州省文联首届文学招投标中标作品和贵州“五个一工程奖”，填补了贵州省金融题材长篇小说创作空白。